1灯灭人还民国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北平西四牌楼,
胡同一间快倒闭的“还魂灯铺”。我叫顾慎之,27岁,北平最后一盏还魂灯的传人。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人死第三日,亲人若想再见亡魂一面,可来我铺子点一盏“还魂灯”。
灯燃一夜,亡魂可借灯火归来一炷香时间,说完遗言,便彻底散去。灯灭,人再不还。
可这夜,灯灭了,人却回来了。腊月二十三,子时。铺子里只剩最后一盏灯——青釉琉璃灯,
灯身刻着十三道符纹,灯芯是用死人发捻的。门外敲门声三长两短,像棺钉敲棺。我开门,
风雪扑面,卷进一个穿白孝衣的女人。女人面容极美,却美得诡异:皮肤白得透明,
唇红得像刚喝过血,眼睛黑得看不见瞳孔。她怀里抱着一个骨灰坛,
坛口用红线扎了十三道结。“顾老板,”女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回音,
“我夫君死第七日了,今夜小年,我想让他回家吃顿饺子。”我接过骨灰坛,
指尖触到坛身的一瞬,凉意如刀,坛底渗出暗红的血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砖地上,
发出“嗒、嗒”的闷响,像心跳。我问:“尊夫君怎么死的?”女人笑了一下,
嘴角裂到耳根,裂口处没有血,只有细密的***在***:“上吊死的。绳子是我亲手系的。
”那一刻,我掌心的还魂灯灯芯突然自己燃了。蓝焰高蹿,
焰心映出女人背后——站着一个吊死鬼,舌头吐出半尺,脸紫黑,脖子上绳痕深可见骨。
吊死鬼也在对我笑。我强压心悸,点灯。灯燃,女人把骨灰倒进灯油里。灯焰瞬间变成血红,
火苗里浮出一张人脸,正是吊死鬼。他开口,声音像从井底传来:“媳妇儿,
饺子馅儿剁好了吗?”女人点头,泪如血线:“好了,韭菜鸡蛋的,你最爱吃。
”吊死鬼笑得更开心,舌头在灯焰里晃啊晃。一炷香时间到,灯焰该灭。可灯没灭。
灯焰反而越烧越高,血红的火苗舔上了房梁。吊死鬼的脸从灯焰里慢慢爬出来,先是舌头,
再是脖子,最后整个头颅“咕咚”一声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头颅睁眼,
对我眨了眨:“顾老板,规矩改了。今晚开始,灯灭人不还,人还灯不灭。”说完,
头颅张嘴,一口咬在我小腿上。牙齿入肉,冰凉彻骨,血被吸得“咕噜咕噜”响。
我疼得跪地,灯焰轰然炸开,血油溅了满墙。女人抱着吊死鬼的头颅,亲了一口,
声音甜得发腻:“相公,我们回家。”灯灭了。
可铺子里多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男的脖子绳痕,女的嘴角裂到耳根。他们手牵手,
坐在我祖师爷的牌位前,对着我笑。那一夜,北平西四牌楼,
所有灯一盏接一盏地自己亮起。亮起的不是灯火,是血光。血光里,全是死人的脸。
(第一章完)2血灯连夜腊月二十四,子时刚过。西四牌楼到阜成门,整条胡同的灯,
全亮了。不是电灯,也不是煤气灯,而是血灯。每一盏灯里都浮着一张人脸,脸皮鼓胀,
像泡在***里太久,轻轻一碰就会裂开,裂口处淌出暗红的灯油,油里漂着碎肉和头发。
灯焰不晃,却发出婴儿吃奶般的“咕咚咕咚”声,像有东西在灯肚子里翻滚。
我拖着被咬伤的小腿,一瘸一拐往铺子后院跑。腿上的咬痕已经发黑,
伤口周围鼓起一圈紫红的肉环,肉环里能看见细小的白牙印在缓缓***,像活的。每走一步,
伤口就往外喷一股黑血,血落地即化成灯油,“滋啦”一声自己燃起,指甲盖大小的蓝火。
蓝火***青砖,留下焦黑的脚印,脚印里全是小小的舌头印。
后院供着祖师爷——明末“灯王”顾半山。牌位前本该有长明灯,今夜却灭了。
灯芯处结着一层厚厚的血痂,痂皮下有东西在“咚咚咚”撞,像要破壳。
我扑过去刚想重新点灯,牌位突然自己裂开一道缝。缝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甲漆黑,
抓着我手腕。手冰凉***,像刚从尸水里捞出来。紧接着,
一张脸从裂缝里挤出来——是我祖父,顾半山的孙子,死于民国十三年。
他死的时候我才七岁,亲眼见他把自己吊死在长明灯下,舌头吐出半尺,眼睛却睁得极大。
现在那张脸贴着我,腐烂的嘴唇开合,吐出满嘴蛆虫:“慎之,灯规矩改了。今夜开始,
凡是点过还魂灯的人,死后第七日,都要回来把灯带走。带不走,
就把活人塞进去当灯油。”话音落,祖父的舌头猛地伸长,卷住我脖子,舌尖钻进我耳朵,
冰冷黏腻,带着腐肉的腥甜。我拼命挣扎,摸到供桌上的火折子,点燃祖师爷牌位。火一起,
舌头“滋啦”一声缩回去,牌位缝里喷出黑烟,烟里全是惨叫。祖父的脸被火烤得扭曲,
最后化成一团灰烬,灰烬里滚出一颗眼珠,冲我眨了眨,滚进黑暗。我踉跄跑回前堂。
原本空荡荡的灯铺,现在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三四十个,
全是这七年里我亲手点过还魂灯的“客人”。他们穿着下葬时的寿衣,脸上涂着厚厚的***,
***下透出青紫的尸斑。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盏灯,灯里烧的不是油,是自己的心。
心脏还在跳,血顺着灯口滴滴答答,落地就燃成蓝火。他们齐刷刷抬头,嘴角裂到耳根,
声音重叠成一种黏腻的和声:“顾老板,该轮到我们了。把灯还给我们。
”我后退一步,撞到门框。门已经没了,门外是黑漆漆的胡同,
胡同尽头吊着昨夜那对夫妻——男的舌头垂到胸口,女的肚子鼓得像要炸开。
女人的肚子突然“啵”一声裂开,流出一滩黑红的羊水,羊水里爬出一个婴孩,浑身青紫,
脐带拖在地上,像条蛇。婴孩爬得飞快,一眨眼爬到我脚边,抬头冲我笑,
嘴里全是碎牙:“爹,灯呢?我的还魂灯呢?”我腿一软,跪在地上。那一瞬间,
所有“客人”同时起身,灯焰暴涨,血油顺着他们的手指往下淌,淌到地上,汇成一条血河。
血河漫过门槛,漫过我的膝盖,漫过我的腰。血是热的,带着腐肉的腥甜,
像刚从尸体的腹腔里舀出来的。血里漂着无数张人脸,全是我点过灯的亡人,他们张嘴咬我,
牙齿冰凉,一口一口撕下我的皮肉。我拼命挣扎,摸到祖父留下的最后一物——一枚铜铃。
铃身刻着“顾氏还魂”四字,铃舌是一截死人骨。我狠命摇铃,**尖利得像要把耳膜撕裂。
血河瞬间退潮,亡人们齐声惨叫,灯焰“噗”地全灭。可灯灭之后,他们没有散,
反而一个个钻进了灯里。灯身鼓胀,像怀了孕的肚子,表面青筋暴起,
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脸在***。我喘着粗气,低头看自己的小腿——咬痕已经结痂,
痂皮下亮起一点蓝火。火光里,我看见自己未来的脸:嘴角裂到耳根,舌头吐出半尺,
眼睛睁得极大。蓝火顺着血管一路烧到心脏,烧得心口发烫,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我知道,
第七日,我也会回来。回来把灯带走。或者,把下一个活人塞进去。窗外,
北平的夜忽然亮如白昼。不是月亮,是万盏还魂灯同时亮起。血光冲天,照得雪地一片猩红。
远处传来警笛声、枪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我知道,从今夜开始,北平的灯,
再也不会灭了。3七日归腊月二十五到腊月三十,六天六夜。北平彻底疯了。
第一日灯笼街天亮时,巡警在灯市口发现三十七具尸体,全吊在灯杆上。
死者舌头吐出半尺,脖子却不是缢死,而是被自己的影子硬生生拽出去吊死的。
影子还挂在灯杆上,风一吹,晃啊晃,像在给尸体打秋千。尸体胸口被挖空,心脏不见,
空腔里塞着一盏小小油灯,灯芯还在燃,火苗里映着死者生前的脸,在哭。
第二日电车惨案从西直门到前门的全线电车,同时在午时停电。车厢里的灯全亮,血灯。
乘客尖叫着冲下车,却发现:凡是坐过这趟车的人,影子都被钉死在座位底下。人跑了,
影子留下了。影子跪在座位下,双手举着一盏灯,灯里烧的是乘客的心脏。到傍晚,
整条线路的心脏灯连成了一条血红的灯带,从西直门一直亮到前门,像一条给鬼引路的河。
第三日学校北平所有的学堂同时响起哭声。不是孩子哭,是灯哭。
教室里的煤油灯、走廊里的气灯、厕所里的马灯,一齐滴血。学生们惊恐逃窜,
却发现校门外的影子墙把路堵死了——无数学生的影子叠成一堵黑墙,墙里嵌着灯,
灯里嵌着心脏。有个女学生被老师拉住手腕,老师低声说:“别怕,灯。”下一秒,
老师的手腕“咔嚓”一声折断,断口处伸出一根灯芯,燃起蓝火。
火顺着女学生的手臂一路烧到肩膀,烧得皮肉焦糊,冒出尸油的甜腥。
女学生尖叫着冲进操场,却看见操场中央摆着一盏巨大的还魂灯,
灯身是用全校师生的影子编成的,灯芯是校长的舌头。舌头还在动,
发出嘶哑的广播声:“同学们,请按顺序,把心交出来。
”第四日教堂西什库教堂的十字架倒了。倒下的瞬间,十字架变成了一根巨型灯杆,
杆上吊满了神父和修女。他们的心脏被挖空,空腔里点着圣油灯,灯焰是蓝的,
映得圣母像满脸血泪。有个中国教民跪在祭台前祈祷,祈祷声突然变成婴儿的笑。他低头,
看见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婴孩没有皮肤,浑身青紫,脐带拖在地上,
脐带另一头连在祭台下的圣体柜里。柜门自己打开,里面躺着一排排心脏,全在跳,跳一下,
灯就亮一下。第五日全城断电北平的电厂被影子占领。工人逃出来时说:厂房里全是灯,
灯里全是人。人被吊在半空,心脏被挖出来当灯芯,血当灯油。影子们排着队,
把心脏一颗颗挂上电线。整座城的电线变成了血灯串,从城南亮到城北,像过年,
却过的是鬼年。第六日大雪封城雪下了三天三夜,雪不是白的,是灰黑色的,
落在脸上像尸灰。雪一落地就燃起蓝火,火不化雪,反而把雪烧成了血。街上看不见活人,
只看见影子在雪地里爬,爬一行,留一行灯。灯里全是心。我躲在还魂灯铺的阁楼上,
用被子蒙住头,却听见被子里面有人呼吸。掀开被子,
里面躺着昨夜那对夫妻——男的舌头缠着女的脖子,女的肚子鼓得快炸,
婴孩从肚皮里探出半个脑袋,对我笑,嘴里全是碎牙。我尖叫着跳下阁楼,
腿上的咬伤已经烂到见骨,骨头缝里长出一截灯芯,芯上燃着蓝火,火苗里映着我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