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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风,带着墙外自由的气息,吹在脸上还有些硬。沈浩站在监狱的大铁门前,

灰色外套略显空荡。他手里捏着个小布包,边角磨得发白,

里面是几件旧衣服和一张释放证明。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缝起眼睛,

适应着这过于开阔的天空。三年零七个月,没这么亮堂过了。

身后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合拢,截断了那段灰扑扑的日子。他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有泥土味儿,还有远处公路飘来的、淡淡的汽油味。自由的味道,有点陌生。

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锃亮的车漆反射着晃眼的光。车窗降下,

露出驾驶座上那张熟悉的脸——周振宇,他曾经的老板,领路人。“浩子,上车。

”周振宇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久别重逢的微笑。他推开车门,

示意沈浩坐到副驾。沈浩没动,目光在周振宇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熨帖的西装上停了停,

又落回自己洗得发白的裤脚。他扯了扯嘴角,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皮椅柔软,

带着冷气,和他身上监狱带出来的那股子樟脑混着尘土的气味格格不入。

周振宇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引擎低鸣,平稳地驶离。

监狱高墙和岗楼在后视镜里迅速缩小,变成模糊的灰影。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

周振宇递过来一瓶水,沈浩接了,握在手里,没喝。“这三年多,辛苦你了。”周振宇开口,

语调沉缓,“也怪我,当时没把事情处理好,让你受了委屈。

”沈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农田和稀疏的树,没接话。委屈?这个词太轻了。“公司,

”周振宇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刻意压制的振奋,“去年年底,上市了。

”沈浩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周振宇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很薄,递到后面,“该是你的,一分不会少。

上市前,给你留了股份。按现在的市值,差不多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在方向盘上方晃了晃。三千万。沈浩终于转过头,看向那个文件袋。封口很严实。

他没有立刻去接。“嫂子……”他开口,声音因为长久少言而有些沙哑,“还好吗?

”周振宇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一下,随即松开,语气平淡:“她?老样子。

你进去没多久,我们就离了。不提她了。”他话锋一转,“浩子,回来帮我。

技术总监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锐进’现在盘子大了,更需要你这种顶梁柱。过去的事儿,

翻篇了。”翻篇?沈浩心里某个角落冷笑了一声。他伸手,接过了那个文件袋。

指尖触到纸张,冰凉。他没拆,只是捏在手里,目光又投向窗外。车子没有开往市区,

反而拐上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路,最后停在一家看起来颇为私密的茶室前。古色古香的招牌,

门口两盏石灯笼。包厢是预先订好的,很安静,只有煮水的咕嘟声。

周振宇熟练地烫杯、洗茶、冲泡,碧绿的茶汤注入白瓷小杯,推到沈浩面前。“尝尝,

今年的明前龙井。”沈浩端起杯子,没喝,只是看着袅袅上升的热气。“周总,

”他放下杯子,声音平静,“给我点时间。”周振宇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

“理解。”他点点头,“房子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了,还是你以前租的那套,东西都没动。

车库里给你备了辆车,钥匙在房里。你先安顿,适应适应。不急。

”他把一张门禁卡和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推过来。沈浩看着那两样东西,没立刻拿。

“股份的事,”他抬眼,“我需要办什么手续?”“文件都在袋子里,签个字,

后续我让律师处理。”周振宇说,观察着他的反应,“真想好了?这笔钱,

够你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但浩子,我知道你不是图安逸的人。公司能有今天,

你当初写的那个核心算法,立了大功。虽然……后来出了岔子,但功是功。舞台更大了,

你不想回来,把这摊技术真正做起来?”沈浩拿起门禁卡和车钥匙,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

“我想想。”他说。周振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好。我等你好消息。

”茶没喝几口,沈浩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我送你?”“不用。走走。

”周振宇没再坚持,拍了拍他的手臂,力度适中:“好好休息。有事随时给我电话。

”沈浩走出茶室,沿着人行道慢慢走。阳光暖了些,风也没那么硬了。他拐进一条小街,

找到一家招牌斑驳的打印店。店里很暗,一股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老板是个秃顶的老头,

正在里间看一台小电视。“打印,”沈浩说,从文件袋里抽出那份股权**协议,

又抽出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不是他自己的,“一份。”老头瞄了一眼,没多问,接过,

熟练地操作起老式打印机。机器发出嗡嗡的噪音,一页纸吐了出来。沈浩付了钱,

拿起打印好的文件和原件,走到街角一个垃圾桶边。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蹿起。

他点燃了那***从文件袋里拿出来的、周振宇准备好的原件。

火舌迅速***过“周振宇”的签名和公司鲜红的印章,纸张卷曲、焦黑,化作几片灰烬,

落在垃圾桶边缘。他把灰烬吹散,

后将打印店出来的那份复印件——上面“受让方”一栏的身份证信息清晰可见——仔细折好,

连同剩下的文件一起塞回牛皮纸袋。做完这一切,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去‘金樽’国际会所。”他对司机说。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

沈浩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金樽”在城南,很远。出租车开了近一个小时,

窗外从老城区渐渐变成繁华的商业区,又过渡到一片绿化很好的静谧地带。

最终停在一栋外观并不十分张扬、但透着股低调奢华的建筑前。门口站着制服笔挺的门童。

沈浩下车,径直走向门口。门童刚要开口询问或阻拦,沈浩报了一个名字:“我找龙哥。

”门童的眼神瞬间变了,警惕而恭敬地打量他一下,侧身:“请跟我来。

”穿过金碧辉煌却安静得过分的的大堂,乘电梯到达顶层。电梯门开,

是一个宽敞的私人区域,风格与外界的奢华迥异,硬朗、简洁,甚至有些冷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穿着丝质的深色衬衫,

身形挺拔。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大约五十岁上下,短发,两鬓有些灰白,面容轮廓分明,

眼神平静,但看过来时,有种无形的压力。他就是龙哥,监狱里那个教沈浩写“代码”的人。

“出来了。”龙哥开口,声音不高,有些沙哑,像磨砂纸。“嗯。”沈浩走过去,

把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中间那张宽大的实木茶几上。“给你的。”龙哥没看文件袋,

目光落在沈浩脸上,停留了几秒。“气色还行。”他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对面,“坐。

喝茶自己倒。”沈浩没动,站着。龙哥这才拿起文件袋,打开,抽出里面的文件。

他看得很快,目光扫过股权**协议上周振宇的签名,

扫过那份打印的、写着他人身份证信息的复印件,最后落在释放证明上。“三千万,

”龙哥把文件扔回茶几,靠向沙发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周振宇倒是舍得。

买你回去?”“买我心安。”沈浩说。龙哥嗤笑一声,很轻。“心安?”他摇摇头,

“他要是心安,就不会急着把这烫手山芋塞给你,还亲自去接。戏做**。”沈浩沉默。

“你打算怎么办?”龙哥问。“你说过,出来找你。”龙哥看着他,目光锐利,

像要剥开他平静的表面。“恨吗?”沈浩嘴唇抿成一条线。恨?三年零七个月,每个日夜,

那两个字早已不是情绪,成了嵌在骨头里的东西,冷硬,带着锈味。“当初教你那点东西,

是看你还有点灵气,在里面闷着也是闷着。”龙哥缓缓说,“没想到,你出去真用上了,

还用得挺‘好’,帮姓周的捞了那么大一笔,还把自己捞进了局子。”沈浩的指甲掐进掌心。

那不是什么“金融创新”的核心算法,那是一把精心设计的钥匙,

能悄无声息地撬开监管的缝隙,把资金转移、洗白、放大。周振宇的“锐进”金融科技公司,

最初就是靠着这套东西,在灰色地带疯狂扩张,积累下惊人的资本。而他沈浩,

是那把钥匙的铸造者,也是最后的替罪羊。罪名是技术失误导致系统漏洞,

造成客户重大损失。漏洞是真的,损失也是真的,只是原因和去向,都被巧妙地修改了。

“代码是我写的,”沈浩声音干涩,“坐牢,我认。”“认?”龙哥笑了,没什么温度,

“你认的是哪门子罪?盗窃公司机密?非法操作?还是蠢?”沈浩猛地抬头。

“那套东西的底层逻辑,有几个关键跳转和加密节点,是我提醒过你,

不能留任何后门和日志的。”龙哥语气平淡,却像鞭子抽过来,“你倒好,

为了让系统看起来更‘稳定可靠’,加了冗余日志和调试接口,

还用了公司统一的密钥管理系统。周振宇稍微懂点行,或者他身边有懂行的人,顺着这些,

就能把你的操作摸得一清二楚。出了事,你不顶锅,谁顶?”沈浩脸色白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是周振宇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原来,从技术层面,

他就给自己埋了雷。“是……林薇?”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周振宇当时的妻子,

公司的财务总监。一个美丽、精明、对数字和技术有着惊人敏感度的女人。

也是最终向监管部门和警方提供“关键证据”,坐实他罪名的人。龙哥没直接回答,

只是说:“你那点心思,瞒得过周振宇,未必瞒得过枕边人。何况是个比你更精明,

也更了解周振宇野心的枕边人。”沈浩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来。他当初对林薇,

不是没有过隐秘的好感,甚至在一些技术细节上,对她少有防备。“他们不是离婚了?

”沈浩想起周振宇的话。龙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离婚?

”他放下杯子,手指随意地朝下方指了指,“周太太……哦,前周太太,现在在我这儿,

混得风生水起。头牌。”沈浩瞳孔骤缩。“就在楼下,‘琉璃厅’。今晚有她的专场。

”龙哥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表情,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怎么,想去见见故人?

”沈浩站在原地,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空洞。

恨意、荒谬、还有某种尖锐的刺痛,交织在一起。他想起了更多细节,

林薇在他“出事”前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对他加班时那些“关心”,

以及最后那冷静到残酷的指控眼神。原来不是背叛。是清除。

清除掉一个知道太多、又可能因感情而变得不稳定的工具。周振宇要的是钱和上市,

林薇要的是安全上岸和分一杯更大的羹。而他沈浩,是那个必须被彻底献祭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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