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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苔痕上阶绿
民国二十三年六月,姑苏凌晨四点,檐漏如筛。
仁心堂后巷,十七岁的林半夏把药篓子顶在头上遮雨,另一只手护住昨夜新采的紫苏。她踮脚推开木门,药香与艾烟一起扑面而来。
灶房里,林守仁正俯身看火。铜锅“咕嘟”翻着黑褐色的汁水,三碗水熬成一碗,这是给隔壁染坊大师傅的寒湿痹方。
“又跑去石湖?”林守仁没抬头。
“紫苏要临水者气才辛香。”半夏把篓子放下,取出一只湿淋淋的油纸包,“陈掌柜托人捎来的西洋参,说若王家再问价,让咱们别客气。”
林守仁皱眉:“王家信洋医,这礼烫手。”
话音未落,前厅“咣当”一声,像是茶盏碎了。
那声响极脆,像把夜色劈出一道缝。
林半夏心头一紧,顾不得湿衣,提着裙角就往前跑。
门槛处,一只青花盖碗碎成三瓣,热茶正顺着砖缝蜿蜒,像条细小的血蛇。
碎瓷旁立着个青衣小帽的管家,正是阊门外王宅的总管王福,脸色比檐外天色还灰败。
“林……林姑娘……”王福嘴唇直哆嗦,“少爷他……”
林半夏蹲身去拾碎瓷,指尖被划出一道细口,血珠滚进茶渍,顷刻散了。
她抬眼:“王管家,深更半夜,何事惊慌?”
王福“扑通”跪了,额头抵着砖缝,声音带着哭腔:“林大夫,救救我家少爷!”
后巷传来脚步踩水声,林守仁披着青布长衫赶到,见状并不问客套,只伸手去扶王福:“起来,救人要紧。”
王福却不敢起,反手抓住林守仁袍角:“林老爷,洋行的裴大夫打了两针,越打越烧,如今满口血沫子,再晚怕是要……”
林守仁眉心猛地一跳,回头喝道:“半夏,取药箱!静室火盆、银针、七十味大发散,统统备齐!”
半夏应了一声,转身时顺势把湿衣下摆拧了一把,水线“哗”地溅在青砖上,像又一场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