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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的夏末,阳光依旧毒辣得灼人,像一层融化的、黏腻的金箔,紧紧贴在市一中校门外的柏油路上,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不知疲倦的蝉鸣,以及一种名为“开学”的、混杂着兴奋与焦虑的躁动气息。

崭新的蓝白校服汇成一片流动的浅海,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轰隆声、父母殷切的叮咛、少年人重逢的嬉笑呼喊,交织成一首属于青春起点的喧嚣序曲。

沈惊鸿站在这片沸腾的人潮边缘,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录取通知书。

十六岁的少女,身量已抽高至170公分,在女孩中显得格外挺拔。

崭新的校服布料硬挺,带着点工厂里特有的浆洗味道,***皮肤,细微的不适感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战场已然开启。

她微抬着下巴,眼神清亮,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像一株初绽在晨雾中的白玉兰,清冷,独立,尚未沾染太多尘世的浮华与喧嚣。

周围鼎沸的人声、父母的絮叨、行李箱的噪音,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传进她的耳朵。

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青草、汗水和阳光暴晒后柏油气味的空气涌入胸腔,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青春序幕开启的悸动。

“鸿鸿!这边!”母亲林岚的声音穿透人群,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急。

沈惊鸿循声望去,看到父母正费力地试图把她那个硕大的行李箱从出租车狭小的后备箱里拖拽出来。她快步走过去,利落地接过箱子拉杆。“妈,爸,我自己能行。”

“哎呀,这箱子死沉!你一个女孩子……”林岚絮叨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超市塑料袋,里面崭新的毛巾、脸盆、水杯等住宿生必备品挤得满满当当——虽然沈惊鸿申请了走读,但第一天报到,总有些零碎要带来。

“真没事,妈。”沈惊鸿轻松地将拉杆箱立稳,另一只手不容分说地接过那个沉重的塑料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愿成为累赘的倔强。

她习惯了独立,也享受这种掌控感。

父亲沈建国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有欣慰,也有面对女儿即将踏入更激烈竞争场的担忧:“鸿鸿,进了重点高中,压力肯定比初中大得多。照顾好自己,学习重要,身体更是***的本钱。”

“知道了,爸。”

沈惊鸿点点头,目光越过父母,投向眼前这所本省闻名、承载着无数梦想与汗水的老牌重点中学。

红砖砌就的教学楼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庄重而古朴,巨大的香樟树冠投下浓密的绿荫,却依然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燥热。

她心里没有太多新生的忐忑,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在悄然滋长。

新的开始,意味着新的疆域可以去征服,她喜欢这种挑战未知、掌控命运的感觉,即使前方注定是题山卷海。

告别了父母关切的目光,沈惊鸿拖着行李,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向高一新生报到的公告栏。

巨大的红榜贴满了墙面,上面密密麻麻打印着新生的名字和分班信息。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

她凝神,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目光如扫描仪般快速移动。终于,在标着“高一(三)班”的花名册上,锁定了“沈惊鸿”三个字。

“三班……”她低声念了一句,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下面的名字:吴悦、张扬、苏晓婉……

当“顾临渊”三个字映入眼帘时,她的指尖微微一顿。

这个名字……透着一股子古意和深渊般的孤绝感,与他人的名字格格不入。

“名字倒是挺有气势,”她心里下意识地评判,带着点文学少女惯有的挑剔,“不知道人是不是也这么……特别?”

旁边几个男生正兴奋地议论着,声音飘进她的耳朵:“快看!苏晓婉!她真的分到三班了!论坛上猜对了!”“不愧是校花预备役啊……”

沈惊鸿这才恍然,原来那个在校园论坛上被热议、从小美到大的女生苏晓婉,也在这个班。

高一(三)班的教室位于教学楼三楼最东边的尽头。沈惊鸿找到时,门口已经排起了不算短的队伍。

班主任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十分干练的女老师,正拿着花名册,声音洪亮地指挥着:“同学们按身高排队!矮的在前,高的在后!按顺序进教室,自己找空位坐下!动作麻利点!”

队伍缓慢地向前***。沈惊鸿自觉地站到了队伍偏后的位置。她的身高在女生中绝对是鹤立鸡群,前面大多是些身形娇小的女孩子和部分中等个头的男生。

空气里混杂着新校服残留的浆洗气息、以及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汗味和好奇张望的目光。

她安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带着兴奋或紧张神情的脸庞。有的正踮着脚尖向前张望,有的紧紧抓着书包带指节发白,有的则已经和前后左右迅速攀谈起来,笑声清脆。

就在队伍快要轮到沈惊鸿进教室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压抑的低呼声。她下意识地侧身回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教室门口逆光的方向,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穿过略显拥挤的走廊,朝这边走来。

夏末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正是一天中最为饱满、炽烈的时候,带着近乎熔金的色泽,毫无保留地从他身后那扇巨大的走廊窗户倾泻而入,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笼罩在一层浓烈而耀眼的光晕里。

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如青松、肩宽腿长的轮廓,目测身高在185公分以上,在平均身高并不突出的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中,堪称鹤立鸡群。

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但宽肩窄腰的身形却将这普通的校服衬得格外有型。

他微低着头,似乎在确认墙壁上的班级牌号,额前几缕不羁的黑色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但沈惊鸿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高挺如雕塑般的鼻梁和线条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棱角的下颌。

然后,他抬起了头。

像是某种奇妙的感应,他的目光穿透光晕,随意地扫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了沈惊鸿的脸上,停顿了一下便迅速移开。

而只是这轻轻的一撇,沈惊鸿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重重地、失控

怦!怦!怦!

声音剧烈得让她几乎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见那震耳欲聋的鼓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明亮,眼瞳是纯净的墨色,却像蕴藏着整片星河的夜空,又像是被高原阳光穿透的、澄澈见底的高山湖泊。

双眼皮的褶皱清晰而深刻,眼尾处天然带着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不羁。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颊轮廓分明,嘴唇薄厚适中,此刻正微微抿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他,在发光。

不是形容词,是那一刻沈惊鸿视网膜上最真实、最直接的感受。

那浓烈的光线仿佛是为他加冕的金纱,他整个人像一块被天地灵气滋养、又被阳光精心打磨过的温润玉石,散发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蓬勃而张扬的生命力。

蛮横地撞碎了人群的屏障,也撞进了她平静了整整十六年的心湖深处。

“喂,同学,到你了!”身后一个男生的提醒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这近乎凝滞的时空泡泡,把沈惊鸿从短暂的失神中猛地拽了回来。

她像是被烫到般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无法控制的慌乱,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摆放着传统的双人课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先到的同学已经占据了前排和中间那些公认的“黄金位置”。

沈惊鸿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依旧翻涌的悸动,目光快速扫过教室后方,径直走向靠窗那列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坐下。

这个位置视野开阔,能望见窗外婆娑的树影,靠窗通风,又不至于像最后一排那样过于边缘。

她放下书包,动作尽量显得从容不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正抑制不住地微微轻颤。

她所有的感官神经都被调到了最高警戒状态,像最精密的雷达,不自觉地、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门口那个方向的任何一丝动静。

沉稳的脚步声近了。

带着一种主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节奏感。

她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阵微小的气流,从她身边越过。

一股清爽的、如同夏日雨后被阳光晒过的青草般的淡淡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点点少年运动后干净的汗味,猝不及防地钻入她的鼻腔,清新又充满力量感。

他停在了她的正后方——倒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

沈惊鸿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要停滞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空间被占据所带来的微妙压迫感,以及那若有似无、却无比清晰地萦绕在周围的、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随意的动作:把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书包“哐”一声甩在桌上,两条长腿塞进课桌下的空间时可能还得微微调整一下姿势……

“啧,最后一排。”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磁性颗粒感的男声,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慵懒,在她头顶后方响起,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抱怨,反而有种“舍我其谁”的随意。

是他!那个在发光的人!

沈惊鸿的心跳又毫无章法地漏跳了一拍。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死死锁在摊开的录取通知书上,印刷体的字体,那些原本熟悉的汉字,此刻在她眼里都成了模糊跳动、毫无意义的黑色线条。

班主任***终于指挥完最后几个学生落座,快步走上讲台。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目光扫视全班,声音洪亮而清晰:“好了,同学们安静!欢迎大家来到市一中,成为高一(三)班这个大家庭的一员!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莉,同时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未来三年,我们将一起度过紧张、充实、也必将难忘的高中生活……”

***开始了新学期的开场白,强调着重点高中的纪律严明、学习任务的繁重、竞争的激烈程度,以及如何尽快适应高中节奏。

沈惊鸿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听那些关乎未来三年生存法则的重要信息,但身后那个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偶尔调整坐姿时,书桌会极其轻微地碰到她的椅背,带来一丝细微的震动。

能听到他翻动桌上入学须知时,纸张摩擦发出的特有的“沙沙”声。

甚至能凭借这些细微的动静,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此刻可能的神情——大概是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下颌微抬,眼神带着点习惯性的懒洋洋的打量,扫视着讲台上的老师和新面孔的同学们?

她很想知道他的名字,却连回头的勇气都鼓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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