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地里的碎玻璃腊月的北风裹着雪沫子,往筒子楼的裂缝里钻。
林小满缩着脖子爬上顶楼,阁楼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响,她掏出钥匙时,指节冻得发僵,
连带着钥匙串都在抖。推开门,煤炉已经灭了,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霉味——这是她租了三年的阁楼,月租三百,
唯一的好处是能看见远处的火车站,夜里能听见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妈,药买回来了。
”她把胰岛素放进床头柜的铁盒子里,赵秀兰正靠在床头织毛衣,脸色蜡黄,
手指却不停:“又乱花钱,我这病就这样了,别总买这么贵的药。”“医生说必须打。
”小满脱了湿透的羽绒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桌面,“我今天在餐馆收了些骨头,
晚上给你熬汤。”赵秀兰没再说话,只是织毛衣的动作慢了些。小满知道母亲又在心疼钱,
她每天打两份工,超市夜班收银加餐馆洗盘子,一个月撑死了三千块,
光母亲的药钱就占去一半。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人,雪越下越大,
把筒子楼的屋顶盖成了白茫茫一片,像块发了霉的馒头。凌晨五点,
惠民超市的卷帘门“哗啦”升起,灌进的冷风让小满打了个寒颤。她攥紧手里的塑料袋,
里面是刚给母亲买的胰岛素,玻璃药瓶硌得手心发疼。刚走出两步,
一阵急促的电动车**划破雪幕,她还没来得及躲,就被车把勾住了胳膊,
塑料袋“啪”地摔在地上。“对不住!对不住!”骑手跳下车,声音里带着慌张。
小满蹲下去,看见药瓶在结冰的路面上滚了两圈,玻璃碴混着透明的药液渗进雪堆,
像撒了把碎星星。她抬头时,撞进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骑手戴着顶褪色的雷锋帽,
帽檐上结着冰碴,左手上缠着圈旧纱布,露出的指节冻得发紫。是周延,小满认得他,
这阵子总见他往筒子楼送外卖,车筐上绑着块褪色的红布条,据说是他奶奶给求的平安符。
“我赔!”周延在口袋里翻找,掏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还有几枚硬币,加起来不到四十。
他看着地上的玻璃碴,喉结动了动:“我……我今天送餐的钱还没结,要不你留个电话,
我晚上送过来?”旁边早点摊的刘婶探出头:“小满,这小伙子前儿还给你妈送过粥呢,
就是你妈嫌太烫那回。”小满想起那天母亲确实念叨过,有个骑手送错了餐,非说付了钱,
最后把粥留下了。她摇摇头,捡起地上的玻璃碴:“不用了,怪我没看好路。”周延没动,
蹲下来帮她捡。他的手套磨破了个洞,露出的手指被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雪地上,
像朵极小的红梅。“真对不住。”他把钱塞进小满手里,“我叫周延,住二楼李大爷家,
你有事儿……随时找我。”电动车的引擎声消失在雪雾里时,
小满才发现手心的钱被攥得发潮。她望着周延的背影,车筐里的红布条在风雪里晃了晃,
像只挣扎的蝶。三天后,老王头餐馆的后厨飘着浓重的油烟味。小满正蹲在水池前刷盘子,
油腻的泡沫漫过手腕,溅在洗得发白的毛衣上。孙姐端着盘剩菜过来,
压低声音:“给你留的红烧肉,赶紧装起来。”“谢孙姐。”小满往饭盒里扒拉,
听见前台喊:“周延的外卖好了!”她抬头时,正撞见周延站在吧台前,
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订单。他今天没戴帽子,露出额前的碎发,左手上的纱布换了新的,
却依然能看见渗出来的红。“多加份青菜,不放辣。”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冻着了。
小满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手里的盘子却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水池里。周延走过来时,
她正慌慌张张地捡碎片。“小心手。”他递过张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像块冰落在皮肤上。小满猛地缩回手,听见他低声说:“那天的药钱……我发了工资就给你。
”“不用了。”她把碎盘子扔进垃圾桶,“孙姐说你的餐好了。”周延没再说话,
取了餐盒转身就走。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发现吧台上多了个苹果,表皮有点皱,
却被擦得干干净净。孙姐凑过来:“这小伙子看着实诚,
比超市那王胖子强多了——昨天他又扣你加班费了吧?”小满没说话,
把苹果塞进围裙口袋里。苹果还带着点温度,像是被人揣了很久。
二、楼道里的煤烟味筒子楼的楼道永远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煤烟混着油烟,
偶尔还有谁家腌菜缸飘来的酸气。林小满背着母亲上三楼时,
每一步都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扶手上积着层薄灰,沾得她手心发涩。“慢点,
妈不着急。”赵秀兰趴在她背上,呼吸里带着药味,“让张婶跟我去就行,你还得上班。
”“王医生说今天复查。”小满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贴在汗湿的脸上,
“请假扣的钱我晚上代驾挣回来。”三楼的张桂芬听见动静,
掀开门帘探出头:“我就说你这孩子犟!说了我陪赵姨去,你偏不听。”她手里还拿着针线,
缝纫机上摊着块红布,“快进来歇会儿,我刚熬的姜汤。
”张桂芬的裁缝铺其实就是她家客厅,缝纫机占了一半地方,剩下的空间堆着布料和成衣。
她给赵秀兰倒了碗姜汤,又往小满手里塞了块糖:“昨儿见周延那小子在楼下修电动车,
车筐里放着盒烫伤膏,说是给你的——我瞅着那日期,像是新换的。”小满愣住了。
她记得上周周延送餐时被热油烫了手,她顺手给了盒自己备的,回来才发现早过期了。
“他……他不用的。”她把糖塞进嘴里,甜得有点发苦。“傻姑娘。
”张桂芬戳了戳她的额头,“那小子送外卖总绕路经过超市,不就是想多看你两眼?
上次你二姑来嚼舌根,说他配不上你,被我怼回去了——咱过日子图啥?
不就图个知冷知热的?”正说着,楼道里传来李大爷的咳嗽声。老头背着个工具箱,
慢悠悠地往上挪:“张寡妇,看见我那扳手没?周延那小子的车又坏了,我去瞅瞅。
”“在我家煤炉旁边呢!”张桂芬朝楼下喊,“你跟那小子说,让他晚上来我家吃饺子,
韭菜馅的!”小满背着母亲下楼时,正撞见周延蹲在楼道里修电动车。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后背沾着块油污,李大爷蹲在旁边,
手里拿着个锈迹斑斑的扳手。“这刹车得换了,不然下雪天危险。”李大爷的声音有点耳背,
说话像喊,“我那死去的儿子以前也开这个,比你这破车强多了。”周延没说话,
只是往刹车片上抹油,手指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滴在车链条上。小满背着母亲经过时,
听见李大爷又说:“小满那丫头不容易,你多照看点——她妈昨天还跟我念叨,
说小满总吃冷馒头。”周延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正好对上小满的目光。他慌忙低下头,
耳根红得像要烧起来。小满没说话,快步下楼,却感觉背上的母亲轻了些,
像是赵秀兰悄悄直起了身子。社区医院的走廊里飘着消毒水味。王医生拿着化验单,
眉头皱得很紧:“酮症酸中毒,得住院。”他推了推眼镜,看向小满,“先交五千押金。
”小满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她早上刚交了房租,钱包里只剩下三百多。
“能不能……能不能缓两天?”她的声音在发抖。王医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难,
但这病拖不得。”他顿了顿,“周延那小子前两天来给你垫了三千,说让我别告诉你。
”小满愣住了。她想起早上周延修电动车时,军大衣口袋瘪瘪的,像是掏空了所有钱。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紧,冷风灌进来,吹得她眼睛发酸。去缴费处的路上,
她撞见保洁刘姨在拖地。“刚周延那小伙子来过,”刘姨直起身子,“说让你别担心钱,
他去跟李大爷借。”她往小满手里塞了个苹果,“还热乎着呢,他刚买的。
”苹果的温度烫得小满手心发疼。她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周延车筐上的红布条,
在风雪里飘啊飘,像根扯不断的线。
三、公共厨房里的烟火周延是在第四天早上被王胖子一拳砸在脸上的。
惠民超市的仓库里堆着纸箱,王胖子的啤酒肚顶得小满后退半步:“扣你三天工资,
看你还敢不敢上班时间聊闲天!”他嘴里的酒气喷在小满脸上,
“那送外卖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小满攥紧了拳头:“我没聊天。”“还敢嘴硬?
”王胖子抬手就要推她,手腕却被人攥住了。周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手里还提着没送完的餐盒。“放开她。”他的声音很低,像结了冰。王胖子笑了:“怎么?
想英雄救美?”他一拳砸在周延脸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周延没躲,